那时候,袁黄还不叫了凡。
父早亡,娘说:“学医吧,内可养家糊口,外可济世救人,乃尔父夙心也。”
遂弃文从医,15岁那年(明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袁黄上山采药,在慈云寺遇一老者,修髯伟貌,飘飘然很神仙。
袁黄礼敬道:“老人家,早上好!”
老者定睛一瞧,便说:
“孩子,看你是做官的命,明年就能考上秀才。可为何不读书,在山里跑?”
袁黄告以故。并问老者贵姓,从哪里来呀。
原来老者姓孔,云南人,是邵康节《皇极经世》的正传弟子。
要知邵氏,可不是那些自诩“济世神仙”的普通算命先生,
而是“看掌中日月,拿袖中乾坤”算“国运”的大师,“人命”本是不屑于算的。
袁黄受宠若惊,于是欢欢喜喜把孔先生请回家,推门就喊:
“娘,孔先生让我去读书。”
可母亲虽也对孔先生热情款待,但还是以袁黄儿时之事测问。
结果,如历历在目,孔先生居然对袁黄的过往如数家珍。
并言之凿凿,说袁黄“县考将考第十四名,府考第七十一名,省考第九名。”
第二年,袁黄去考,果然三处名次皆准。
这下全家跪服,赶紧又把孔先生请来,问卜袁黄终身之命。
先生不绕弯子,从上帝视角几句话把袁黄的命概括了:
某年“补廪”,某年“当贡”(贡生、廪生分别为秀才的第一等和第二等),贡后某年去四川做县长,然后干三年半卸任回老家,
五十三岁八月十四日丑时寿终正寝,而且一辈子没孩子。
最后留下一句“That's all”翩然而去。
自此以后,不管考什么试,得什么名次,都被孔先生继续言中。
就这样,袁黄的命规规矩矩地运到了34岁,那年他又丝毫不差地做了贡生,入太学。
其它同学都意气风发,他却“终日静坐,不阅文字”,像块生无所恋的铁。
第二年,他去南京栖霞寺参访云谷禅师。
云谷禅师专修苦行,隐居栖霞山人迹罕至的“天开岩”,
见到袁黄,像对其它参访者一样,只扔一个蒲团过去,半字不吐。
两人就这么对坐三天三夜,云谷禅师很惊骇,便问:
“这位居士,您坐三日,不见起一妄念,何也?”
袁黄一声叹息,道:
“我这一辈子生死荣辱都被孔先生算定了,所以没啥可想的了。”
原来是枯禅。
云谷禅师笑了,“我看你这么深功夫,还当你是豪杰,没想到只是个凡夫。”
“此话怎讲?”袁黄不解。
“凡人都有妄心,因此会受阴阳之气束缚,所以都有命数呀。
只有极善和极恶之人能突破,你这些年来走的路都在命数上,不是凡夫是什么?”
袁黄问:“那命数可逃乎?”
禅师说:“命自我立,福自己求呗!
《六祖坛经》上说‘一切福田,不离方寸’,‘方寸’就是‘心地’嘛。祸福吉凶都是‘心’变现出来的。
所以想求福,想改命,先问你内心配不配。”
反躬自省,袁黄果然挖出自己一大堆缺点,尽数在禅师面前忏悔。
禅师点点头,说:
“既然你已知道自己的错误了,就尽情改刷吧。以后力行善事,多积阴德(做好事不让人知道)。”
随手递给他一本《功过格》,嘱咐道:
“每天,做了善事就记下加数,做了坏事就记下减数。善恶对比,不断改过自新,总有一天会纯善无恶的。”
云谷禅师的话很朴实。
学佛学了半天,无非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这八个字。
可世人只一味向佛菩萨求功名利禄,却不知《诗经》所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的道理。
佛菩萨本是让人学的嘛!
学观世音菩萨的慈悲,学地藏的孝亲,学文殊的智慧,学普贤的将佛法用在生活中。
学到了,命配了,才能得感应,受加持,自然求什么有什么。
而对于袁黄,云谷禅师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
于是,“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当日即将自己的号“学海”改为“了凡”,取“超越凡夫,命自我立”之意。
并在佛前立誓,行善事三千件,以报天地祖宗之德。
从此以后,了凡先生过得都有些战战兢兢了,终日检点自己的起心动念,即便在一人独处的暗室,也不敢丝毫懈怠。
第二年,礼部考试,孔先生当年算他这次考试考第三,他居然夺了魁。
二十年来,孔先生首次失算了。
紧接着,秋天考举人,他的“秀才”命又旋即突破为“举人”。
就这样,积十年,三千件善事满,了凡先生又发誓再行三千件,竟喜得贵子。
到了49岁,三千件善事又做完了,遂再誓做一万件,52岁居然高中“进士”,授宝坻知县。
成为一方父母官后,了凡先生对自己的要求不但不放松,反而更精进了。
他专门做一本题为“治心篇”的册子,来对治自己内心的恶念。
每日清晨升堂,便将册子交给秘书,令其详细记录自己言行的善恶,
而到了晚上,就对照着册子,将自己一天之善恶写成疏文,在庭院设一桌案,焚香扣首向天帝汇报。
恢恢器宇,赳赳诚恪,断恶修善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百姓赋税重,他就上疏朝廷减免赋税,使民休养;
县城闹水灾,他就发动百姓浚河筑堤,令民生息。
后因政绩卓著,被擢升为兵部职方主事,
还随大将李如松东征朝鲜,打败了丰臣秀吉率领的倭寇。
至于那个“五十三岁八月十四日丑时”的大限,了凡先生不仅健健康康地度过了,而且快快乐乐地活到七十四。
在生命的后四十年,他终凭借自己的至诚、善举逆天改命,令孔先生之神算悉数败毁。
万历二十九年,69岁的了凡先生集自己毕生之经历、学养,为劝诫儿孙认识命运真相,著一家训,名《了凡四训》。
分“立命之学”、“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德之效”四篇,篇幅都不长,却内涵深刻,发人深省。
所谓“立命之学”,
孟子讲:“修(修正)身以俟(sì,等待)之。”
“修身”是说要时刻修身养德,起心动念上的恶都当斩绝,起心动念上的善都不能沾沾自喜。
做到“丰歉(丰收歉收)不二”、“穷通(困窘通达)不二”、“夭寿(短命长寿)不二”,即不掺杂比较,得清明之心,清亮之眼,
才具备“水到渠成”的条件,具备“有求必应”的条件,才可以自主命运,构建人生。
所谓“改过之法”,
了凡先生讲:“吉凶之兆,萌乎心(从心里萌发)而动乎四体(再从身体、行为表现出来)。”
所以,想要趋吉避凶,就先要对治内心恶念,多做好事,改正错误,行善改过一体。
怎么改过呢?
了凡先生给出了三点治心之法:
第一,曰“发耻心”。
所谓“知耻而近勇”,人应有羞耻心,才能将念头上的恶扼杀在行动之前,进而不断减少恶念,以至于无。
就像今天的腐败,人人都知道这不好,但很多人内心还觉得这是“本事”,这就是不知羞耻。
第二,曰“发畏心”。
不管是对国法家规、对父母师长,人总得有点畏惧,才能生诚敬之心。
要知“天地在上,鬼神难欺”,再孟浪无知,至少也要畏天地鬼神。
比如,日本政府至今想不明白,二战都过去七十多年了,自己国家也付出了焦土的代价,怎么亚洲国家还纠着历史不放。
道理很简单,因为当年发动侵略战争时,毫无畏惧,连天地鬼神都不放在眼里,
故一举沦为禽兽,作恶太重,以至后世几代国民即便悉数积善都难于在百年之内抵偿。
第三,曰“发勇心”
了凡先生说,人不改过,很多时候是因为犹豫和退缩。
所以,对于小错,应如“芒刺在肉”,“速与抉剔”,马上把刺从肉里挑出来。
对于大错,应如“毒蛇啮指”,“速与斩除”,立刻把被毒蛇咬伤的手指砍掉。
正如《易经》里的“风雷卦”,春天风吹雷动,万物才能生长,所以对改过应当机立断,勇猛刚进。
了凡先生的前两篇“立命之学”和“改过之法”讲的是命自我立的原理和条件,是自主命运的“知”。
而只有“知行合一”才能“止于至善”,那么随后的“积善”、“谦德”篇便是营造美好人生的上乘法门了,
即便是出于求取功名利禄的私心,也应当奉行。
关于人的命运,很多人觉得就像一棵树上的落叶,有的飘在席垫上,有的飘到茅厕里。
但人毕竟不是落叶,虽各有因缘,但命运是我们的思想,我们的行为,我们创造的作品,我们的际遇和爱。
空谈命自我立无益,而应学习袁了凡先生,分分秒秒,事事处处落在知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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