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蹦迪带护膝，养生杯里泡枸杞。现在的年轻人不仅对老年人朴实的快乐来者不拒，更是在互联网上也进行了身份的迁徙。在APP适老化的浪潮里，他们扔掉了年龄的标签，先后纵身跃入“老年版APP”的温暖关怀中。
小而美的老年版APP面世
姜墨平日里一个人在大城市漂泊，节假日回到家，担心家里的长者在使用APP时误入诈骗的钓鱼网站，叮嘱他们使用时直奔目标，别被旁枝逸出的信息牵走注意力。
长辈们瞪着手机屏幕上四处分散着的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图标，上面还泛滥着未读红圈，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
可谁会真心想用它们呢？如果不是医院挂号、手机支付、退休养老金年度网上审核……每次皱着眉头点开时，一遇到广告弹窗，既不敢点，也不知道该点哪里。用年轻人的话说，每次点击广告弹窗的关闭按钮就像是拆盲盒，你永远也猜不到屏幕上的五六个“退出”、“关闭”、“x”按钮哪个是真的。
图 | 包装地精致和瞩目的弹出框
这种薛定谔式的关闭广告对年轻人来说是一种挑战，对老年人来说更是一种降维打击。面对铺天盖地涌来的广告，惊慌的长辈生怕自己误触了什么按钮才引发了广告，于是一通操作，最终结果要么是下载了很多用不上的软件，光手机管家就装了四个，要么直接一通操作卸载掉了姜墨好不容易教他们下载好的APP。
希望教会父母掌握手机操作的姜墨哭笑不得地重新为他们下载，操作过程中瞥到了应用的老年版本，发现原来在近段时间工信部的适老化及无障碍改造专项行动中，很多APP推出了更方便老年人使用的轻量版本。
他抱着期待下载下来。界面干净清爽，只留下几个核心功能，字体很大，狗皮藓一般的广告几乎消失殆尽了。姜墨心下暗喜，马上为自己和家里人的手机都配置上了全套的老年应用，想着，这下自己的家人总算可以轻松点上手了吧。
图 | 看起来十分友好的老年版APP界面
在一些资讯的评论里，可以看到有许多人更即时地得知了工信部提出的方案规范，他们欢呼雀跃着，纷纷尝试老年版应用这一“新鲜事物”。
其实所谓的“老年版APP”，除了字体和图标的增大之外，主要特点是功能的简化，这一点和许多热门软件的“国际版”、“青少年版”、“lite版”基本完全一致。
如果不是主动尝试，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世界上存在更简洁的QQ（QQ轻聊版）、没有时间错乱bug的微博（微博国际版）、不用看120秒广告的爱奇艺（爱奇艺海外版）、免费试用各类模板的WPS（WPS国际版）......
这时候回过头看自己手机里安装的臃肿的APP，除了霸占自己的手机内存之外，只剩下让自己氪金的累赘功能。“这就是花钱找罪受”。
当然，累赘广告和无端氪金并不是年轻人安装适老化APP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大问题，是盘踞在每个人头顶的算法疑云。
APP里弱小无助的年轻人
“我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收到防脱洗发水的广告推送了，它难道就没有发现我没有这个需求吗？”工龄在互联网公司偏长但拥有茂密头发的石雨义正辞严地说道。可能是出于某种未雨绸缪的担忧和紧张感，公司前台堆积的小同事的包裹里三不五时就会拆出他没有下单的那些护发产品。
当老人在APP信息流中迷失时，年轻人们也正被算法和广告逆向控制。适老化APP应运而生，迅速成为APP市场的宠儿。
大学生肖斐和他的朋友们乐于在适老版APP里假装老年用户，“20出头的我很需要老年模式，比起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功能包围，学习之余已经很疲惫的我更愿意当个老年人，尽量少一些多余的信息轰炸，生活里保留一点清净的私人空间。”
肖斐已经受够了APP攫取隐私的隐秘行径。他感觉自己的个人隐私在一点一点被蚕食，适老化APP能减缓他的焦虑。
世界上第一台搭载升降摄像头的智能手机vivoNEX刚刚推出的时候，大量用户称在使用APP时摄像头自动升起，其中最知名的一款是QQ浏览器。一时间，以腾讯为首的各大APP纷纷发布声明，称摄像头权限的调取是因为APP在扫描二维码等功能时需要获取摄像头参数，但显然这个说法没有被人们所接受。
图 | 摄像头正在自动升起
相比较摄像头，话筒权限的调动更为隐秘，在各类新闻的曝光之下，甚至有人称之为民间的“棱镜门”。
黄桃室友的手机购物软件的推荐商品列表里，黄桃一直榜上有名。新鲜黄桃、黄桃干、黄桃罐头各类产品频频出现。而黄桃室友的手机囊括多个品牌，这不得不让人怀疑，APP们的权限，已经超越了手机厂商的限制。总之，不是麦克风权限，就是输入法粘贴板权限，无论是视频、音频还是文字，年轻人一直都是网络数据中的一条鱼。
百度CEO李彦宏在2018年的中国高层发展论坛上如此说道：“中国人更加开放，或者说对隐私问题没有那么敏感。如果说他们用隐私，来交换便携性或者效率，很多情况下他们是愿意这么做的。”
不得不说，“隐私换方便”让年轻人十分反感。所以被产品经理们冠上了“关怀”的美名的适老化APP一经出现，迅速被捧到高处。可对它们交口称赞的人们似乎来不及细究一个已经被扭曲的常识：互联网产品本就是可以被设计得简洁高效的。人们所看到的所有的臃肿功能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money。
假设存在一款APP，它的DAU是500万，也就是每天有500万个活跃用户。每人每天打开一次APP的话，该APP的开屏广告就会获得500万次的曝光。一般情况下，500万次曝光大约能带来23万人民币的收入。这样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APP的开屏广告为何一直存在。
在赚广告费的同时，创建生态社区也是各大互联网公司的目标。
你手机上安装了QQ，就会为了便于修改密码和增添账号安全度而下载QQ安全中心。安装好了QQ安全中心，它会提示你一些核心功能已经迁移到了腾讯手机管家......很多人的手机里，都存在着一个甚至数个大厂的一系列软件。大厂的生态在你的手机里完成了闭环。
图 | 互联网大厂的超级APP们
音乐、视频、运动、社交......花式功能让用户一站式消费，最终成为生态社区的忠实用户。再加上广告业务，从此APP们开始B端（Business 企业端）、C端（Consumer 消费者端）两头吃。
一边是人们在疲惫的工作生活带来的身心重压下，追求手机使用的极速效率、不断自我净化，一边是追求商业效益的互联网公司宁对千夫指，不为孺子牛，把广告推送顺着网线挨家挨户按头注入。
这场博弈里，没有为爱发电。
适老化落地，没有人得到关怀
那么，适老化APP逃出了算法和广告的轰炸圈了吗？
随着用户量的增加，适老化APP也逐渐增多了各式杂乱的功能和服务的入口，提高广告的数量，甚至专门针对老年人，设计了他们最热衷的签到、游戏、观看任务，刺激他们完成后领取金币，再诱导多次分享和邀请来提现金币。
姜墨看着家族群里父母源源不断分享的链接，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愠怒：自己想为自己和家人寻觅一片清净的互联网阵地，结果却被当成日活流量和廉价地推人员。
图 | 老年人被收割实况
在这样的互联网公司们秘而不宣的规划、目标、统筹和复盘里，“银发族”是当之无愧的“价值洼池”，尤其是二线及以上城市的老年用户们，他们既有闲更有钱。逐年升高互联网使用率的银发人群，有很大的挖掘空间，是互联网公司眼里十分美丽的风景和宝藏。
适老及无障碍化改造项目的技术人员表示，“这就是开发者需要面对的一组悖论，广告是目前行业最大的收入来源，APP怎么可能会按照规范把这部分收益全部砍掉，放弃从老年用户身上创收呢？”
也因此，老年版APP里更钻空擦边地出现了种牙、生发、保健品等涉嫌“黑五类”的广告内容，开屏广告的点击跳转暗戳戳地变成了微微旋转自动打开，隐蔽的诱导下载和分享的链接也越来越多。
姜墨发现父母的手机上，常常多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软件，许多看名称和设计就知道不是官方应用商城下载到的。后台程序里常常有“手机管家”在监控和凝视着老花镜前艰难滞涩的操作，手机卡死的情况频繁发生。月末里，话费通知的短信上，时常能看到绑定着的父母的手机卡上莫名多了许多费用。
有个周末碰巧回家，姜墨一进门就注意到妈妈打电话的神情和神情不对，关切地想询问情况还被训斥了两句，电话挂掉，好言相劝才知道可能是在哪个诱导链接里留下了基本信息，接到了骗子的电话，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发现和阻拦，差点就被骗了钱。他安抚了妈妈的情绪，自己却感到愤怒又无力。
适老化APP高开低走，从本质上而言，和标准版的APP已经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代码编织的算法工具。
当然，这对年轻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已经被各大互联网公司踢出了适老化APP。
有一个月余，肖斐和朋友们都抱团享受着这些APP的纯净“关怀”，有天下了课正准备快意冲浪，他们猝不及防被要求做实名验证，熟练地在小键盘上敲出一连串数字，“OK”，然后就再也无法进入了。
图 | 老年身份实锤
互联网公司给出的回应非常官方，解释说这是为了“有效防止其他用户混入其中，另一方面也在保护老年用户的权益。”
数据流中，年轻人再次失去了一片“无关算法”的APP乌托邦。
或许网络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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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夏思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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