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出生的人命硬(我出嫁过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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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系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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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风霜玉露的时候,我拭着光华如洗的青锋剑,就一杯苦酒饮下半生欢喜无忧。

那时我的英雄,不过是戏文里情长意浓的落拓男儿,柔情脉脉,愿为红颜负得家国。

卫虞笑我:“阿娇所慕之人,皆不是丈夫。”

然而他不知,丈夫薄情,独慕是苦。

·一

寒天大雪如絮,我一身缟素站在卫府门口的时候,徐姨娘的冷水临头浇下。铜盆摔在地上的巨响声惊得我一颤,旋即便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裹我入内。我迎着卫虞瘦削的下巴往上看去,便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和翕合的唇齿。身侧的徐姨娘跌倒在地,捂着脸梨花带雨,似是不敢相信。

卫虞揉了揉我木然的脸颊,眼底带着几丝陌生的疼惜,他轻轻启唇,仿若叹息。我终是看清了他的唇语,他唤我:“阿娇。”

我僵着脸,忍着眼底的湿意,好似从前那般对他扯起了微笑。

……

我是卫府的女儿,名唤长娇。我出嫁过三次,夫婿非死即伤。司空顾家公子顾渊,弱冠年华忽染寒疾而终;孙府独子孙秉,出征三载,裹尸大漠;太尉赵府之子赵连之,前日以叛国之罪下了牢狱,而今,生死未卜。

卫虞拢过我的鬓发,看着我木然的形容,素来平稳的声色第一次有了起伏:“我丞相卫府的女儿,怎能受这般屈辱。”

我闻言有些嗤笑,从十四岁那年卫虞一台红轿送我出嫁,五年已过。五年来,诸般苦楚不过沦为过眼烟云,卫长娇再也不是当初念着只得一人心的痴傻丫头。此生已然如此,而今惟愿再无流离。

于是我掀起白衣,对着卫虞泠然三拜。眉心红了些许,卫虞看着我,蓦然有些慌乱。

我说,爹爹,请你救救连之。

我虔诚地伏下身子,发顶的挽云金钗磕在地上发出泠然的声响,鼻尖是卫虞浆洗发白的青丝绣鞋。长久不曾唤起的称谓仿若触及了卫虞隐晦的底线,他终是愤然离去。

我跪在地上压抑地哭泣了起来。卫长娇有一个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难以启齿,讳莫如深,只有卫虞知晓。

那便是,她思慕了他十年。

我对卫虞的情起,源于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冬至出生的人命硬(我出嫁过三次)-第1张图片

那年冬至,上京冷意绵绵,身无长物的卫虞叩开了冯府的大门。他的眉梢凝着霜花,苍白的颊边噙着一丝温润的笑意。我盯着他潦倒的形容生了怯意,半开着门缝,软糯道:“阿爹不在,大人何事?”

门缝之外雪花乱舞,卫虞单薄着身子揖了一揖,声色淡暖:“可是冯千金?在下高陵卫虞,于令尊有要事相求。”

天寒地冻里,卫虞穿着一双露趾的布鞋,苍凉境地仍掩不住绝代风华。那时我便知,眼前这人,定是人杰。而后漫漫岁月悠长,我眼见着卫虞三元及第,位极人臣,娶了姨娘,却只能伏在他的膝下承享天伦之乐。

终究只能与他渐行渐远。

·二

回到卫府这些天,我借着调养身子闭门不出,可仍止不住府中上下的碎语闲言。

“咱们小姐真是命硬,出嫁五年来就克死了三个夫婿,你说这以后谁还敢上丞相府提亲?”

“丞相府的千金还愁嫁不出去?咱们大人对小姐不似一般的父女,护的紧呢。这各种原委会不会是早有暗情,谁知道呢。”

我手下一紧,折了海棠。婢子们闻声大惊,唯喏求饶。我却蓦然心凉,转身欲逃。

肩头一痛,生生止住了我的脚步。徐姨娘噙着假笑,亮着嗓子:“哟,阿娇真是好耳力,废得姨娘我半晌功夫才叫得动你。”

我只是盯着徐姨娘尚自红肿的侧脸道:“姨娘伤疤未好就忘了疼,对付姨娘,阿娇只是不愿,不是不敢。”

“你!”徐姨娘气急,抬手便要落下一巴掌。疾风袭来时,我本能的闭上了眼。

然而,没有痛觉,没有耻辱。卫虞颀长的身子挡在我的身前,徐姨娘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徐媛,不要忘了,阿娇姓卫,由不得你乱来。”卫虞的眼底结着霜,看得徐姨娘愣了半晌。

终于,徐姨娘大笑着,拢了袖子退下时伏在我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为父的百般拆散女儿的姻缘,为女的思慕自己的父上多年,你们父女真是恶心。”

我浑身一震。卫虞的面色沉了些许,挥挥手让下人架了徐姨娘下去,家法处置。我终究敛了翻腾不已的心绪对着卫虞行礼:“多谢爹爹解围,阿娇先退下了。”

“阿娇。”不若两步,身后便传来卫虞的声音,他的嗓音微哑,似是劳顿不堪,“快到腊八了,北邙山的梅花怕是开遍了。”

我却知晓他所谓何事,十年前的记忆蓦然喷涌而出,无法抑制的痛感几乎将我没顶。

·三

腊月的天色带着些许的灰沉,卫虞扫着孤冢的坟头,侧脸垂着的几捋发丝恍然带了丝丝温柔,我闭上眼,大雪便迎着北邙山的疾风扑面而来,沁得人心凉。

恍然便是十年前,春风拂落满庭柳絮的时候。那年,也正是卫虞作为冯府食客的第一年。

我坐在秋千架上吟着一首缱绻的词,软糯的声音随风散落,不知早被扶柳而来的那人拾在了耳边。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阿娇兴致如此之好,可是有了意中人?”卫虞停在了秋千下,颇为胆大的调笑我,本是公子如玉的大好桥段,一双露趾的布鞋却足足煞了风景。

我脸微红着,不服气的嗔怒道:“阿娇的英雄,定要能为阿娇弃得了无限江山。”

卫虞眼波浓了些许,似是盛了笑意,盈白如玉的脸颊宛若天人雕琢,看得我霎时便愣了神。他笑道:“不爱江山爱美人,阿娇所慕之人,皆不是丈夫。”

“你!”我气急跳脚,一不小心眼看就要栽下秋千去,卫虞却先行一步接住了我。他冲我浅笑着,正了正我的垂髫,声色柔软:“阿娇当心。”

斜阳染得我脸颊绯红起来,我大抵便是那时,对卫虞动了情。

而后便是荏苒三载岁月,父亲调任大司马的那日,恰逢我一十二岁生辰,卫虞赠了我一双挽云金钗,而后拒绝了父亲婉转提起的婚事。

“卫虞一介布衣,承蒙大人抬爱才得以侍奉冯府,如今怎敢再唐突小姐的婚事。”卫虞揖着身子,灯火迷蒙中看不清表情,“长娇小姐千金之躯,定能觅得一段大好姻缘。”

“卫虞,不管你心思何也,冯长娇喜欢你。”我将赶制好的鸳鸯青丝绣鞋塞到了卫虞怀里,眼底带着执拗的光彩,“这鞋你收下。”

卫虞怔神半晌,终是敛袖接过。那时的我仍对卫虞抱有一丝痴傻的嗔念,尚不懂,缘深分浅,终究只是一人的事情。

半月后,卫虞代父亲出使邻国大庆时不知因何失了讯息,生死不明。两国一度拔剑张弩,战事一触即发。祸不单行,大徵云辉帝因此疑心大司马窜通敌国。阿爹平日为政刚直,得罪过不少朝中要臣,以至于此时朝中沸反盈天,一致将矛头指向了冯家。

抄家那日,城中红霞宛若血炼,我眼见着冯府上下葬身火海,却只能咬破了嘴唇。朝廷下令,冯府未及笄之女,充入教坊司,终身为婢。

随着官府离开的时候,秋千架在炎烈的火焰中呻吟,仿若一曲嘶哑的挽歌,身后的冯府终是在光华过后繁管急弦而下,轰然倒塌。

·四

北邙的梅花和着风雪铺满了无字碑头,我跪倒在碑前,白袂沾了泥土也恍然不觉。

我还记得抄家后再见卫虞时已然是两年以后,那时我拼了命地逃出了教坊司,未能被官兵拿下,却在乞儿堆里被百般欺凌。

我啃着酸涩的馒头抬起头时,正见到漫天璀璨的星子,而后便是迎着繁星皓月而来的那人。卫虞一身华服,腰间的仙鹤司云佩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他抹了抹我脏兮兮的小脸,声色宛如玉碎。他说:“阿娇,我带你回家。”

他的脚上穿着那双鸳鸯青丝绣鞋,停在我的面前,向我伸出了手。他说,要带我回家。

泪湿衣衫的瞬间,我扑向卫虞的怀抱。好似一瞬,因他的一丝温热而释怀了所有的苦涩。他带我回到了卫丞相府,带我收敛了阿爹的尸骨,带我在北邙山为冯家上下偷偷立下无字碑,带我尝遍了世间女子所思所慕的温柔缱绻。

可也终究,收我为女,一袭凤冠霞帔将十四岁的我嫁入了司空顾家。

终究,为谋江山而断送了我的一生姻缘。

北邙的风霜早已冷彻了我的身子,卫虞脱下裘衣裹住我,眼底情愫深沉。我却扯掉裘衣,垂首恳求:“阿娇半生流离,已然孑然一人,如今嫁入赵府,万不想再失家丧夫,还请爹爹救救连之。”

卫虞眸光深了几许,似乎藏着隐忍的哀痛:“赵连之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为他?”

我只是盯着卫虞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不为其他,只因他是我的夫君。”

卫虞身形一滞,终是垂眸妥协。

再次见到赵连之已然是三月以后,天气转了暖,春花探了满园,可我的心却如置冰窟。赵连之几尽酷刑折磨数月,已然不成了人形。

我伏在满身血污的赵连之身侧泪如雨下,赵连之却拖着病体泰然浅笑,他的眸中光影和煦,不明悲喜:“咳咳……人人都言卫府长娇命犯孤星,我看却是入情太深。”

我震惊地看着赵连之。

“太尉府兵符失窃,偏偏此时朝廷收到了上告密信,说太尉府呈兵符于大庆,企图叛国。阿娇,你说巧不巧?”赵连之咳嗽着,唇边泛着星星血迹,“兵符一直由我亲自看管,而进过我书房的人只有你,普天之下想要我太尉府性命的,除了圣上,就只有丞相卫虞了……”

“阿娇,为了卫虞,你当真不顾惜自己吗?当真……不想平淡喜乐的只与一人过完一生吗?”赵连之浅笑起来,眼底落满了黯淡的星光,“娶你的那日,我当真是欢喜的,从未有过一个女子,让我想要罔顾一切地去呵护一辈子。可终究,我还是错估了自己。”

我执着赵连之的手,眼泪只是安静地一滴滴落下,晕得他满身血污宛若桃花:“连之,撑住,我带你走,我一定能医好你。”

赵连之却痴笑着,闻言眼底似是满足:“阿娇,我已然药石罔顾,不必再费周折了。你入府两年来,我的身子却越来越差,你当真不知是卫虞所为吗?”

我看了眼腰间佩戴的香囊,双手霎时颤抖起来,这香囊确是卫虞新婚时所赠:“他……在香囊里藏了毒?”

“百日香,无药可解。”赵连之声色渐渐微弱,却依然微笑着瞧着我,眼底似是遗憾,“卫虞舍不得的人,是谁都抢不走的。”

那日大牢之外暖燕南归,和风熹微,春光潋滟,我却抱着赵连之冰冷的尸身泪落难止。那个春日,卫长娇心底长久以来驻扎深根的某些执念,终究是死了。

·五

他终是开了口:“阿娇,故人已逝就不必怅惘了,这次的姻缘,你自己来选。”

卫虞把玩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杯,眼里不知何时隐隐可见了几分疼惜之色,然而更为明显的,却是期许。我垂下头,一副恭谨乖巧的模样,罔顾他眼底的光彩开了口:“阿娇想嫁,陆云辉。大徵当今天子,陆云辉。”

卫虞闻言泛起了苦笑,纤白的手指扣住我的下颌:“阿娇,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你的英雄,当是能为你弃得了江山无限,而帝王最是无法舍弃权位,你可考虑清楚。”

我不答他,只是咬破了唇角:“那倘若阿娇想要嫁于爹爹,爹爹会答应吗?”

见我刻意咬重了“爹爹”二字,卫虞一瞬颓然:“选妃乃是朝中大事,容不得一己私情,若是圣上不允,就留在卫府吧,嫁与不嫁,我护你一生。”

我俯首谢恩,终是生生隔断了我与他之间的羁绊,因为我知,云辉帝定会纳我为妃。朝堂博弈,以卫虞经营多年的心血为聘,无人愿意拒绝。

我望着高窗外振翅飞过的鸟儿心下戚然,纵使卫虞伤我弃我利用于我,当时年少的心绪万千仍旧付与了他,经年陈旧,至终深藏。

却也,只能永藏在冰寒的心里,同着一十二岁那年冯长娇的明艳执拗,腐败在漆黑的地底。

三月后,十里红霞,举国同欢。丞相卫府之女长娇,除破百年先例,以四妃之礼入主大徵桑阳宫,一时间朝中议论四升,将卫长娇贬骂为当世褒姒,祸国妲己。

我手执玉箸为云辉帝布菜,闻言顿了半晌。云辉帝牵过我的手,眼底带着深晦的光彩:“阿娇为何烦忧。”

我敛了神色跪拜道:“为帝王尊誉,为大徵国运,为……阿娇命途。”

“哦?”云辉帝抬手拂过我的鬓发,似是含着笑意,“那阿娇定知,这为祸三者的蠹虫,是一定要除得。”

我敛着心底翻涌的惊诧之意,垂眸不语。云辉帝似是来了兴致,扶我起身,形色温和:“阿娇入宫有段时日了,也该回门去看看了,带我向卫丞相问声好。”

卫虞十年来势逼帝王,云辉帝言下之意早已将卫虞当做了心腹大患。我抬眼,宫墙外的天宇风云翻涌,仿若大雨欲来,势如山倒。

七月流火,一场落雨惊飞了梁间的燕子,自我出嫁后便很少回卫府,如今几载悠悠而过,再沿着小径往幽深处走近时,恍然便有隔世之感。画栋雕梁的亭子静伫在面前,飞檐上惊落雨滴无数。我抚摸着亭子里苍青的石桌,蓦然想起初来卫府时的那些年月。

那时卫虞还未收我为女,抱着我坐在亭子里看鱼。我晃着脚丫,一低头便看见他浆洗发白的青丝鞋。我凝眸半晌道:“其实这鞋做得真丑,不若扔了我再为你做一双?”

卫虞笑着:“这些年来这鞋陪我走了太多的路,早已成了习惯,舍不得了。”

思绪恍惚了片刻,触手间,平滑的石桌上蓦然多了一些细密的纹路,我俯首细看,却蓦然大惊。四行小字隽劲有力,一看便是卫虞的笔迹。

“投我以绣履,报之以金钗;苦兮以常伦,不得兮怅惘。”

·六

怔神间,草木后响起一阵窸窣的声音。徐姨娘散发裸脚着跑来,盯着我嬉笑出声:“阿娇?思父恋父的阿娇姑娘?哈哈哈。”

我被徐姨娘拽着袖子,拉到了密林深处,她指着一处偏窗冲我大叫着:“看那,快看,你第一次出嫁,你爹爹就在那生生坐了一夜,不言不语吃闷酒呢,嘿嘿。”

冬至出生的人命硬(我出嫁过三次)-第2张图片

“可他后悔了,后悔地把顾少爷毒死了。”徐姨娘扯得我手腕生疼,眼底闪着执拗狂热的光彩,“第二次,为了西北将权,他把你嫁到了孙府,结果,哈哈,事成之后,孙公子又被他断了粮草,活活困死在了大漠呀。”

我的手蓦然颤抖起来。

“父爱女,女恋父,真恶心。”徐姨娘抚着肚子,恶狠狠的眼里带着几分悲切怯懦,“你们这些人手里的罪孽太多,不得善终。你们都得死,得死!”

路过的婢子看见徐姨娘拉扯着我,惊呼了一声,连忙护着我逃了开去。行至百米,婢子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一脸后怕的看着我:“小姐怎么能一个人去后院,徐姨娘自受了家法小产后,就疯啦。”

“一个奴婢,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卫虞不知何时沉脸走来,白衣绣鞋尚自带着仆仆风尘,他望向我,眼里带了忧喜参半的神色,“阿娇宫里可还习惯?云辉帝……待你如何?”

我恭敬的微笑着看他:“云辉帝待我极好,阿娇有夫如此,此生无憾。”

卫虞身形一个踉跄,脸色瞬间苍白。

当晚,卫虞为我摆下接风喜宴,不知为何,平日不胜酒力的他饮了太多的酒。酒杯打翻,污了白衫他仍恍然不觉。我遣散了婢子帮他擦着污迹,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卫虞的酒气喷拂在我的耳畔,他说:“阿娇,为什么不回来。”

我说,爹爹醉了,阿娇回来了,阿娇在这。

卫虞只是执拗地重复问着,抱住了我。唇齿被他压住,卫虞灼热的气息让我的身形不由一颤。衣衫乱了,形容慌了,卫虞看着眼底犹自含泪的我,顿了下来。我的肩头在夏夜的月辉中微微颤抖着,一个狰狞的“妓”字烙在那里,生生刺痛了彼此的心。

“我被充入教坊司两年,你以为只是为婢吗?”我拉起衣衫,逆着月光道,“卫虞,你不会懂,你的一走了之,是我的冯府的无穷噩梦。”

“抄家,充妓,丧夫,流离。”我摸了摸卫虞的脸颊,“我原以为遇见你是平生之幸,原以为就算过往凄苦,只要能与你相守齐眉便不怨此生。可卫虞,到头来不过是我的嗔妄。”

“阿娇……我……”卫虞望着我开口,终究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月至中天,我一袭素衣推开了房门,迎着淅沥小雨踽踽而行。卫虞经年来将秘案藏在何处,我最是知晓。身后,卫虞借着药力昏醉在桌上,如若没有三个时辰,不会转醒。

我最后回望一眼,已无倥偬半生伤心,深埋是恨。

·七

三日后,云辉帝以祸国之罪将丞相卫虞革职下狱,雷霆手腕令朝中上下无不悚然。查抄卫府的那日,我白衣金钗立于云辉帝身侧,看着因我告密而亡的卫府,面色如水。

国无君亡,冯长娇花得半生才悟得放下家仇的道理,只是,却放不下卫虞辗转反复的背弃。我看着衰颓殆尽的卫府,才觉,原有比灭族之恨更深的恨意。

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我曳着裙摆秉烛前行,第六日了,卫虞还是不愿意进食。我提着糕点抱膝坐在地上,侧脸对着沉默不语的卫虞续续自语,说的全是幼时的事情。

“我还记得,送你的那双绣鞋费了我不少功夫,我打小没有娘亲,女红的事儿无人教我。可我知道,细细密密里总是含着心尖尖上的情谊,只要用心,便能做好。”

卫虞只是静静地凝着我,哔哔啵啵的烛火声里,他长久未进水的嗓音显得沙哑梗塞。他问我:“阿娇,若是我不求死,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

我起身拂了拂衣衫,在卫虞的耳边轻轻低语:“卫虞,我不让你求死,是为了让你受我之苦,体我之痛,颠沛流离,一世难安。如此,我方才宽慰。”

我再未看一眼落魄的卫虞,踩着泠泠的步伐离去。

……

半月后,卫虞一案的秘料整理公示后,举国上下无不震惊。卫虞多年来与大庆权贵互通往来,受贿无数。内至大徵朝中政策,外至军机要闻,布防攻守,无一例外被大庆掌握。云辉帝听着臣子来报,眉头紧蹙,盛怒之下砸了笔案。

果不其然,大庆一方在得知卫虞下狱的消息后,不出三月便将战线推到了大徵西侧国土。云辉帝焦头之际,却只能仓皇迎战,无奈泄了机密,屡战屡败,眼见国破将近。

卫虞在地牢中听到消息后,主动请缨,迎战大庆。云辉帝看着卫虞呈上的请命书,神色沉郁。我斟酌半晌,跪在帝王面前,请命同往:“卫虞斡旋两国之间,想必对大庆机密有所了解,阿娇愿意同往,战胜人归,战败人亡。”

云辉帝终是妥协。

我和卫虞蹬上战马的那日,正是大寒。双方鼓声响罢的那一刻,我携着一柄光华如洗的青锋剑,冲杀入修罗战场。霎时间,战火四起,燃起熊熊烈焰。冷月高悬着,舔着火舌的疾箭乘着大漠的风雪,如芒射来。

卫虞驾着白马执缨在我的身旁,温润的眉目间第一次带了浓重的戾气,然而望向我的眼底,却盛着满满情谊。我不愿看他,勒马回身,向着另一边战场疾驰而去。

·八

突然,大庆银甲白胄的大将拦住了我的去路,一杆长枪蹁跹挽着便挑落了我发鬓间的挽云金钗。我回身马下想要捡起金钗,却被一枪钉在了战火舔舐的焦石上,那人抽出长剑,眼见便要取我首级。我认命地收紧手指,金钗锋锐的棱角割破手心也恍然不觉。

剑锋裹挟着雪花刺来的一瞬间,天地似乎变了色。然而,卫虞仿若从前无数次一样,挡在了我的身前。他的心口被剑锋破开,右臂被深深削断,长缨却随即刺入了大庆将领的胸膛。

“卫虞,卫虞!你撑住!”我抬手捂着他右臂血涌如泉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他流逝的生命。

“阿娇……我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讲。”卫虞靠着我的身子,笑容苍白却释然,“卫虞其实,不是丈夫。”

“你十二岁那年,我出使大庆,却犯了此生最大的一个错误。”卫虞喘息着,眼底带着悠远的光彩,“因为我的疏忽,与我同往大徵和亲的大庆公主,遇刺身亡。”

“我不知如何是好,两国追究下来,我只有死路一条。可是此时,大庆国主下旨说可以允我将功抵过。他知道,大徵冯司马府有一女儿,家破流离,正可替公主完成使命。然而和亲是假,窃密是真。他们怕你身为大徵子民,嫁入皇家便不好控制,于是两次三番地以你的性命威胁于我,让你辗转嫁入要臣之家。从此,你的姻缘,便成了牺牲。”

“不,卫虞,不要说了。”我抱着卫虞渐渐冰凉的身子,止不住地泪流。

冬至出生的人命硬(我出嫁过三次)-第3张图片

“赵连之死后,我让你自己选择姻缘,本以为,你会留在我的身边。”卫虞眸光有些迷离,带着几分自嘲之色,“却未想到,这么多年,已然物是人非。”

“可你……那时亲口辞了婚。”我怔忪着,眼泪一滴滴的落入黄土。

“我何尝不想十里红妆拥你入怀,可我那时一无所有。”卫虞忽而笑了起来,抬手擦着我的眼泪,眼底却是哀痛,“等到权倾天下时,却发觉早已无人可拥。”

他眸中星光暗淡,仿若坠落暗夜的萤火,随着这场迟来的大雪渐渐消逝殆尽。我环着卫虞渐渐冰冷的身子,第一次,有了彻骨的痛意。

那个声声道着权谋伐略的冷血人儿,自始至终,便为我弃了江山无限;只是却被我,负了一生。

“阿娇的英雄,定能为阿娇弃的了江山无限。”

“可阿娇所慕,皆不是丈夫。”

我的爱人,没有战马红袍,没有宝剑弯刀。他笑眼温润,穿着浆洗发白的青丝绣鞋,一生不能与我相拥。

可他,是我的英雄。

·终

大徵军队班师回朝的时候,行伍皆是白衣。云辉帝于高墙之上迎接我,三缨帅旗,鸣钟十日,加封我为诰国夫人。我却望着云辉帝欣喜的神色,辞了所有的封禄。

冯家的旧宅早已生了无数荒草,焦灼的土地掩埋在新绿之下,仿若过往只是一场绵长的苦梦。我抱着卫虞的骨灰,站在秋千架下。面前的荷塘经年来未染半分衰颓,闪着昳丽的微光。

“投我以绣履,报之以金钗;苦兮以常伦,不得兮怅惘。”

日光一瞬浓郁,只影成双,仿若陈年岁月无碍,而今卫虞就在我的身旁。我唇齿含笑,望着潋滟无双的碧波,终是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蹉跎半生空怅惘,黄泉携归不相殇。

卫虞,阿娇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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