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山上虽只有一座小小的庙宇和一座老旧的高塔,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一直念念不忘。
“三月十五逢锥子山,上山拜黑奶奶喽。”
“你今晚去锥子山吗,我爸我妈说今晚带我去玩。”有人问到。
“你要去锥子山啊,我也去,我也去哎!”前桌的小伙伴猛地回头说到,“你去不去呀?”
“啊,我啊,我还不知道呢,我要先回家,看我爸妈怎么说。”我答到。
记忆里这是每年农历三月十四、十五下午,在学校课间都会出现的对话。虽然每年三月十五才是锥子山庙会的日子,但是每年十四晚上就已经有很多人了。每每到了这日子,一放学,小伙伴们就会立刻飞奔回家,就连平时喜欢拖堂的老师也会在这一天早早的下课,连家庭作业都不会布置。
今年五一假期很赶巧,刚好和农历三月十四、十五重合。节前给家里打电话,母亲顺口提了一句,“今年你回老家的话,刚好可以赶上上‘锥子山’,你要不要去?”
“啊,逢锥子山呀,当然要去!”我惊喜地回应道。
时隔七年,我再一次回到家乡,赶上了这一年一度的“上山”。
早早地回到家里,爸妈已经在家等着了。
“妈,咱们今晚去锥子山吗?”
“去,去还愿,就等你了。收拾一下,咱们就走吧。”妈妈笑着说到。
“耶,太好了,马上。对了,我要带个袋子去,有糖和鸡蛋呢!”真是连当时的那种兴奋都记得。
锥子山是什么地方呢?一个有庙,有塔,还有黑奶奶的地方。其实,锥子山只是我们本地人的称呼,对外一般都说是叫“令狐山”。
传说,东汉楚相令狐子伯,少年时曾于此避难读书,后其称相,为酬谢藕塘父老乡亲和僧人的教养之恩,于庙后山巅兴建七级浮屠塔,名曰“文峰”。后人为了纪念令狐子伯,取“令狐”之名而易“文峰”,自此,此塔易名为“令狐塔”,锥子山也就有了“令狐山”一说。
但是,不要以为去令狐山祭拜的就是“令狐子伯”。事实上,大家上山祭拜的乃是“碧霞元君”,也就是“黑奶奶”。为什么要叫她“黑奶奶”,这个有很多种说法:一说是当初令狐子伯于此避难读书时,碧霞元君几次出面给其指点迷津时,自称姓黑,叫黑奶奶;一说是因为她总是穿一身黑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两则都是建立在黑奶奶本身就是神君的基础上说的。还有一个版本则是说黑奶奶本来就是个人,因为收养了令狐子伯,救助了他。子伯任相后给她建了一座庙,黑奶奶死后受香火供奉方才飞升神界,庇佑我一方乡民。
在我们当地,黑奶奶是极灵的。每年农历三月十五,四面八方的人都会赶到令狐塔下祭拜黑奶奶。近的十几分钟就可以到山下,远的两三个小时才能到的也有,大概还有些许外地来的。
我们到的时候正是傍晚,从山脚下往山上走去,沿途熙熙攘攘全都是人。记得幼时人虽然也很多,但绝没有似这般的恐怖。
“好多人呀,不是说老家都没人了吗?”我问爸妈。
“嗯,家里都没人喽!一个村子里都没几个人了,就剩几个年纪大的还在了。”母亲一边向前走一边回答我,“现在来的这些人多数都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玩的,都不是我们老家人。”
“那还有糖果和红鸡蛋可以吃吗?”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今年又可以吃到糖果和用洋红染得通红的红鸡蛋了,但是来了这里,走了一路,却连一个分发糖果和红鸡蛋的人都没遇到。
“现在哪里还有,那都是以前了,早就都没有了。”
“这样啊!”
记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若是来锥子山求孩子的人家,回去后怀孕生子的,第二年的三月十五是需要提一篮子红鸡蛋和各色糖果,沿着上山的路,从外围就开始给沿途上山的人分发,表示已得偿所愿,并将福气分发给沿途众人。那个时候,你沿途走一趟就能收获满满当当一口袋的糖果和红鸡蛋呢。若是求其他的则需在此后三年里,每年的三月十五去到令狐塔下还愿。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妈妈也曾去到塔下许愿。而后三年,每年都会带我去还愿。记忆里,那会儿我还很小,七岁还是八岁?已经记不清了,能记住的只有黑蓝的夜,黑乎乎一片又一片的树林,稀稀落落的昏暗的路灯,有点呛人的香味,被妈妈牵着的手,以及手腕上会发出点点荧光的手链。爸爸那会儿外出打工,妈妈带着我,坐别人家的“顺风车”去,明明到山下的时候天还很亮,可还没走到山脚,天就已经开始黑了。索性山并不高,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人也差不多走到山上了。
以前要走很久的路,如今片刻间就已经到了山脚。从山脚下的水塔那开始,就算是进入令狐山的地界了。小商贩们从这里就开始一个挨一个的摆着摊子,远远望去像一条长龙,从山脚隐入山林中,一眼望不到头。上山的沿途中,靠右侧的地方也会有很多人摆摊,有卖吃的,有卖玩的,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让人眼花老乱,目不暇接。一路走上去,发现卖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就那些在各个旅游景点都可以看到、买到的纪念品。
以前,每年的三月十五逢“上山”,总是我们很开心的一天,因为上山的路上你会发现很多好玩的东西,像木制的刀枪剑戟,男孩子的总会缠着大人们停下脚步要买一买;也有女孩子的手链头箍,都是会发光的,幼时我会缠着妈妈要买一个玩,每每心里都会像吃了蜜一样甜,乐上好久,等到第二天回学校还会把头天晚上买的东西带去学校,向小伙伴们炫耀炫耀;还有卖字画的手艺人,用一块钱硬币就可以进行绘画、写字,若是写名字,手艺人们总会在名字的笔画里加入你那一年的生肖动物,还有各种花鸟鱼虫,都可化作笔画入字;还有把游戏机搬过来的,就放在那里一块钱一次的;还有卖各色出入平安挂件的,辟邪挂件的;偶尔还会遇到一两个算命先生,地上摆着一张画了八卦、人像的纸,两张小木椅,往那一坐,就开始招呼人上前算上一卦……
八年的时光,锥子山已经大变了模样。山脚修起了一扇大铁门,有售票员在卖门票,不然不给上山。
“怎么现在还要门票了?以前不是都不要的吗?”我疑惑地说了说口。
“现在什么不要钱啊,来,不买门票的不要进啊。”门口售票的大妈瞪了我一眼。
我忽然就记起,在我离家的那一年,听人说起过,好像是从外面来了一个大老板将令狐山项目承包了,大刀阔斧的对整个山林进行改造,从山脚的荷花池,到山顶的庙宇,一一进行整修。
如今的令狐山啊,大门正对面隔一条马路的那片水池被填了,修建了宾馆,山脚下修了大门售卖门票,旁边还建有令狐山纪念品售卖管,荷花池中修了亭子。入山后,往年那条难走的山间石阶路被翻新修补,还加了护栏,连半山腰上都修建了庙宇。询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是给从杭州灵隐寺请回来的济公像修建的庙宇。到山顶上时,又发现平地好像变广了,整块平地的周边都修建了围墙,将寺庙包围,进殿的道路旁新栽种了许多许愿树,可以写下心愿,系上红丝带。
我们去的时候,树上已经满是红丝。穿过许愿树,正对着大殿的门口是一只大大的香炉,拜山的人可以将要上的香丢进去。正中间原先的庙宇左右两边被扩大的一倍,各新增了一间小殿。走进大殿,里面的子伯像也被翻新,重新塑了身,刷了漆,四周还新增了两座佛像,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往后的黑奶奶塔,也是要收费才可以进去。我抬头看了看这崭新的大殿,觉得新是新了,却总觉得失去了那种感觉与记忆里的味道。
以前,山上虽只有一座小小的庙宇和一座老旧的高塔,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一直念念不忘。如今的庙宇变得更大更好看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给人一种很假的感觉,就连上山路上遇到的人都少了过往的一份亲切。儿时的上山,似乎已经是很古老的事了。现在,连上山看黑奶奶都已经是一件商业化的事情了。人们来拜塔,只是觉得好玩,有热闹,来看看而已,已经没有人是为了“拜”而来的了,没有人还会再信这些了。
入目是喧闹,闭眼是苍凉。
晚风中,传来童年的声音。
“明儿个三月十五喽,要上山看黑奶奶喽……”
(返乡导师汪成法,安徽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我是章盈盈,安徽大学文学院本科在校生。我的家乡是在安徽定远的一个小小村落。那里曾经有山,有林,有古桥,有流水,有人家。儿时的我和小伙伴,曾一起上树摘果,下河摸鱼,田间撒野,随风奔跑。如今的我们各自离散,而家乡也变成了记忆里的家乡。
文 | 章盈盈 出品|头号地标
人文指导 | 叶开(中国顶级文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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