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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肆虐时,需要救治的重疾患者遭遇冲击,医疗资源挤兑下,生存希望愈发渺茫。荆州人杨世祥的妻子和女儿,在新冠爆发的同时,罹患重度肝病,他左右支绌,终于失去妻子。丧偶的杨世祥,没有来得及收拾心情,又要面对女儿的危急病情。
疫情刚开始蔓延时,杨世祥的妻子因肝腹水住进了荆州市公安县医院。杨世祥决心瞒着妻子,冲进风暴中的武汉去看病重的女儿。
独自搭了4小时大巴车,杨世祥进了武汉。
那是2020年1月份的武汉大学中南医院,通道里到处是人。一些看起来病重的病人躺在地上。门诊大楼用围栏围了起来。路过这些病人和围栏,杨世祥急匆匆往住院部赶。
住院部门口,人队排出去一公里长——特殊时期,每个进住院楼的人都要登记、测体温。队伍里,很多人戴了口罩,戴两层的人也不是个例。楼内,医生护士行色匆匆,不时有护士语气紧张,急促地喊叫着“快点”之类的话。1个月前,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后来,引发此肺炎的病毒正式被世卫组织命名为2019新型冠状病毒。及至2020年1月16日,武汉市区已经累计报告新冠病毒感染病例41例,重症5例,死亡2例。
杨世祥顾不上这些。在那个阴冷的冬天,肝病在他的四口之家蔓延。先是罹患肝癌两年的妻子生了肝腹水,女儿杨盈也在母亲查出肝腹水半个月后,确诊了肝硬化伴恶性肿瘤。在当地医生的建议下,杨盈从老家赶往医疗条件更好的武汉市区治疗。
女儿患病的消息,杨世祥瞒着妻子,因此,当女儿杨盈由弟弟和其他亲戚陪同到武汉求医的时候,杨世祥留在荆州公安县的医院看顾妻子。妻子问起孩子们的状况,杨世祥没敢说实话,说了个不缜密的谎言——孩子们找朋友玩去了。
武汉的医生,有建议杨盈肝移植的,也有说可以切除肿瘤的。在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医生打了一个比方,有肝硬化,就好像是一块很贫瘠的土壤,不会长出太好的植物,切除肿瘤之后复发概率很高,最好还是做移植。
“小姑娘你自己能做决定吗?”医生问杨盈。
父母不在身边,杨盈自己拍了板,当天下午就办了住院手续。她运气好,占到了病房里最后一个床位。
杨世祥赶到病床旁时,杨盈已经做完了延缓肿瘤生长的肝脏介入手术,下一步就是等待肝源移植。
1月20日晚,钟南山明确表示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存在人传人现象,人们开始警惕疫情。1月23日凌晨两点,武汉市政府紧急发布了一号封城令,决定当天上午10点起开始交通封城,市区将停运大部分交通,出武汉通道也会同时关闭。新闻传到杨家的家庭群里,亲人们一下乱了套。
在新冠病毒面前,杨盈的肝移植手术只能先让步。慌乱中,家里的大人们决议:无论如何,不能让杨盈和看顾她的弟弟困在感染风险极高的武汉的医院里。
当即,杨世祥的外甥开着车一路飞驰到武汉接人。在距离中南医院10公里处一家宾馆短暂歇脚时,他发现宾馆里已经没有一个客人,宾馆停车场也空空荡荡——许多住客凌晨听到封城的消息,已经连夜离开了。武汉市区的街旁站满了拦车出城的市民,由于无法知晓病毒是否已经潜伏于某些乘客的体内,一些网约车车主为了安全起见停止出车,当时的武汉,出租车、网约车已是一车难求。
封城令一出,杨盈所在的中南医院开始清退住院病人,这家医院在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第一批被指定为新型冠状病毒定点收治医院,前一天刚刚成功用ECMO技术成功救治一位新型冠状病毒患者。当时人们对病毒了解甚少,这条新闻相当于在荒山上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开辟了一条小路,大量媒体关注并报道了这个康复病例的治疗方式和原理。
疫情当前,作为定点医院,大量的资源,都得腾挪给新冠肺炎病人。病情稳定的病人尽量都安排出院回家。尤其是ICU病房要腾给新冠肺炎病人使用。消息在病房迅速扩散,杨盈的病友还听说,医院里已经有医护人员感染,可见疫情之严重。
9点30分,杨盈还有两瓶点滴没打完。护士来催,“快点,10点之前快点走、快点走”,家庭群里亲戚们也在催。没办法,杨盈自己把输液器的出液速度调到最快,药水直往下流,她的血管鼓起来,手臂随后也开始胀疼。10分钟,药水滴完了半瓶还多。到9点40多,最后一瓶药水还剩一点,杨盈怕赶不及,直接拔了针头,连出院手续都没办,拉着弟弟坐上表弟的车,一路狂飙出城。
到村里的家已经是下午。多日之后,杨盈输液的那只手还是淤青一片。
归家次日就是除夕。杨世祥的妻子罗艳也从医院回了家。下午5点,一家四口团聚在家中,围坐吃年夜饭。
作为家里的女主人,罗艳精神不错,早上就张罗着做年夜饭,做了红烧肉、煎了鲫鱼。女儿杨盈也帮着做了几道菜。虽是团圆,却有一丝对未来迷茫的气息隐隐弥漫在杨家屋内。
这是杨世祥一家人最心神不宁的一顿年夜饭。
罗艳此时已经知道了女儿患病的事。虽然一直被瞒着不让知道女儿生病的消息,罗艳还是觉察到杨世祥的反常。原本对她看顾仔细的丈夫,这趟她住院,却总是隔一会儿就出去打一通长长的电话,还有一次消失了大半天,看不到人,也联系不上。人回来了,问他做什么去了,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质问丈夫:“是不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你对我不好了,不管我了。”杨世祥只是否认,也不交代反常的原因。
还是儿子在电话里说漏了嘴,他说姐姐做了个检查,“针从大腿动脉插进去的”那种。罗艳怔住了,她猜到是什么,同样操作的手术,她检查出肝癌的时候也做过,就是延缓肝癌扩散的肝介入手术。那天她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她拉过丈夫杨世祥的手说:你一定要把我们的女儿治好。
一家人里,杨世祥的心情应该是最复杂的。他祈祷妻子能好好治疗,无论如何要撑过5年,他听说,癌症有个5年生存期的说法,撑过了5年,就算治得挺好;他希望疫情尽早过去,女儿能尽早回武汉做移植手术,赶在病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之前。还有拢共60万元的手术费用——对杨家来说这是一笔巨款,仅凭自家财力无法支付——这笔款项也要尽快想办法凑到。
他的心愿太多了,但每一个都必须实现,一家人才能稳稳度过难关平安落地。前路遍布沼泽,艰苦尚未可知。但那是和家人围坐团聚的除夕夜,杨世祥对未来抱着希望,觉得只要人还在,他就能就能咬牙把这个家撑住。
接下来几天,妻子罗艳在家时状态时好时坏。杨世祥盼着天晴,打算过完年就带妻子回医院。年初五,杨世祥不想再拖,吃过早饭就带着妻子出村,想着至少要让妻子住进县医院。两个孩子因为从武汉回村后咳嗽和低烧,去了镇上亲戚家的空房子里隔离,就没有跟着。
杨世祥骑着摩托车,装衣物的大包用皮带绑好固定在后座,妻子就坐在他和包中间,出发了。由于疫情缘故,村口已经封路,收割机横挡着出入口。遇到关卡,夫妻俩只能推着摩托车绕过去。
杨世祥推着摩托沿路边河堤慢慢下坡,绕过收割机,再推车上坡。妻子生着病,虚弱的身子帮不上太多忙,就跟在杨世祥身后扶着摩托。河堤湿滑,推起来很费力。一路上这样过了六、七个关卡,从村里到县里的60多公里路,以前只用走1个半小时,这次走着绕着,花了4个小时。到了县城,杨世祥的妻子住进了公安县中医院。
在公安县中医院住了没几天,罗艳的病情加重了。杨世祥很急,正月十三那天,他拿着片子坐公交车上荆州市区找妻子原来的主治医生商讨对策。医生回复,就目前病情来看,可能要花上10万元效果还不一定好。杨世祥说,钱不是障碍,有一线希望都治。但医生还是摇头,特殊时期,人就算住进来了,可能也得不到理想的治疗,可能不会比在公安县好多少。杨世祥无功而返。
公安县中医院里的情况也不乐观。病房紧张,肝脏病人们被转移到了康复科病房,一些治疗仪器因为换了病房也不方便用。杨世祥的妻子每天输液补钾,身体胀得难受。一次和女儿视频聊天,女儿看到她的妈妈面容发黄、脸都凹了下去,刚说完:“妈妈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就哭了。妻子也跟着哭。杨世祥不忍看,出了病房。之后的几天,杨世祥都把控着手机,不敢让母女俩视频。
妻子确实迅速萎靡了下去,体重迅速从110斤瘦到90多斤,大小便都需要杨世祥扶着,东西吃了就吐,每天都昏昏沉沉。杨世祥心里急得不行,期盼着疫情赶快好转,他要马上带妻子去大医院。2月底,医生让杨世祥做好心理准备,并建议让罗艳出院。杨世祥不甘心,过去的一个月,他每天都在留意能转到大医院治疗的消息,却每天没有消息。他开始想,人太渺小了,面对命运和不幸完全无能为力。
妻子也吵着要回家,怎么劝阻都不听。3月6日那天,杨世祥终于拗不过妻子,同意出院回家。医生说,可能她坚持不了两天了。
回到家的第一天,妻子的精神头好了些。白天邻居过来看她,和她聊天解闷。可当天晚上,妻子就不舒服了,折腾了一夜没睡,不时念叨女儿和儿子,还叮杨世祥嘱“一定要把女儿治好”。老实的杨世祥还和以前一样,点头说知道。
7日上午,妻子昏迷了,慢慢“睡”了过去。来家探病的人里,一位有经验的长辈说,她走了。
妻子去世一个小时后,杨世祥见到了赶回家的女儿和儿子。听说妈妈临时决定出院回村,3月6号,杨盈姐弟就着手办理通行证回家,一个村里的接收证和镇上的放行证明,忙活了一整天。进屋后,姐弟俩才知道妈妈“去了”,他们跪在妈妈的床榻前泪流不止,久久不肯起来。
杨世祥伤心欲绝。
早年,他与妻子一起在广东中山打工时,妻子检查出来罹患了肝病。从2017年起,辗转治疗,杨世祥已经花掉了20多万积蓄且负债累累。结果还是没能救活妻子。妻子的离去,让杨世祥觉得女儿的病情不能等疫情过去。
外部世界,疫情依然步步紧逼。武汉方面,医疗资源疲于应付不断新增的新冠病例,电话打不通。杨世祥只能每隔两天给医生微信留言,询问科室开放的时间。医生回过两次信息,都语言简短地回复他:“暂时不能。”
通过在线问诊,女儿联系上武汉大学中南医院的叶少军医生,叶医生告诉杨家人,由于武汉的疫情仍不明朗,两个月之内很难开展移植手术,建议杨盈不要再等武汉的医院,以免耽误,还给她推荐了国内一批肝脏移植手术技术成熟的医院。
女儿杨盈也心乱如麻,但她想,只要自己不垮,父亲就不会垮。冷静了一天,她开始联系医院,先后两家广州的医院,一家电话打不通,另一家医院的移植科机械地告诉她,医院规定,病患一定要到门诊挂号,否则一律不接待。杨盈解释自己身在湖北,需要医院开证明去申请通行证,想先远程挂号,也被拒绝。吃了闭门羹,杨盈没有怨气,只觉得运气不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了重病。
2020年3月20日,她联系到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接线医生把杨盈直接推荐给了肝移植科的曾新晨医生,让她直接和医生沟通交流。在微信上接到杨盈的病例,曾新晨找到了科室主任姜楠。没多久,就回复杨盈:“你赶紧来吧,到医院进一步评估。”
女儿哭了,她终于听到了希望。杨世祥跟医生了解了手术费用之后,开始有点顾虑:“我们现在现金只有20多万,但钱肯定能凑够,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医生倒是让杨世祥带着女儿先去医院再说,免得耽误了治病。得到医生的回复,杨世祥立刻开始准备出发要用的材料。
院方要求父女俩出发前要提供肺部影像资料和核酸检测。但当时的公安县,试剂盒不足,跑了几个定点医院都做不了核酸检测。杨世祥焦急地把将情况告诉了曾医生,没曾想,深圳的医院研究后,竟同意只要肺部影像资料,让他们到深圳再做核酸检测。
2020年3月27日早晨,杨世祥带着女儿坐了11小时的大巴后,终于抵达了深圳宝安的福永车站。从福田往医院赶,路上车辆稀少,城市一片空旷,空气弥漫消毒水的味道。窗外的城市冷冷清清,父女俩心里却有别样的亲切感和安全感。
其实,决定接诊的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压力也很大。作为传染病医院,它承担了全市新冠肺炎病人的集中诊治。同时保留着重症肝病、肝移植、艾滋病和肺结核病患者的诊疗工作。
为众多非新冠重症病人保存一条求生通道,困难重重。
重症ICU室及主要医护力量都在支持新冠,移植科被迫将心脏内科的CCU临时改造成了移植病人的ICU。而CCU设备严重不足,最后只能全院征集设备。
院感风险也十分高。新冠期间有一个东北来的肝脏病人,出发时是阴性,到达医院测出可疑阳性,整个科室鸡飞狗跳。院感问题令全院压力巨大,但医生们还是决定用科学精神对待防控,救命的移植科必须开放。
为避免交叉感染,移植科从17楼搬到20楼,重症病人也随床转移。病区设置隔离措施,通道只能单向,家属只能走外走廊,与医护的工作区隔开。
在医生的安排下,杨世祥带着女儿住进了一个隔离病房单间,在父女俩的核酸结果出来之前,医院不会让他们接触到其他病人。因为制定并执行了足够严格的隔离防范措施,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的各个科室没有发生院内感染。父女俩就诊的肝移植科还接诊了比疫情前更多的病人。杨世祥和女儿抵达时,科室住院人数约30人,大家都是从各地腾挪着到这里治疗的,其中一位病友还是驱车1700公里,从四川绵阳医院赶过来做的手术。
等待肝源期间,医生和杨世祥介绍了杨盈肝移植手术的风险。
一个多小时的谈话,杨世祥不敢看医生的眼睛,也不敢看桌子上写满字的纸。“大出血”“心脏骤停”“腹腔渗血”“脏器衰竭”“动脉血栓”一个个飘到耳朵里的词,都意味着一种致命危险的可能。有那么几个瞬间,杨世祥因为害怕这些突发情况带走女儿,想到了放弃手术。
不可能真的放弃。这场手术是父女俩长途跋涉的目的所在。杨世祥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必须放手一搏。他拿起笔的时候,手都在抖,还是狠了心,快速在手术风险通知书上签了名。
女儿后来也陆续知道了手术的各种风险。走到这一步,她没有大喜大悲,只感觉自己像在被什么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推着往前走。她不愿意与病友聊太多病情,因为知道得越多越害怕。
杨世祥没有静默地等待肝源,他暗自决定,如果等不到肝源,必要的时候就切下自己60%的肝给女儿。他瞒着女儿找到医生,打探这个治疗方案的可行性有多大,并在医生的安排下,做了相关的检查和早期评估,为此次还把原本老家的医保在深圳转了异地医疗。
杨盈很快得知了杨世祥的计划,两人第一次发生了争执。为了治病,移植入杨盈体内的肝脏体积越大越好,但杨世祥已经老了,捐献的肝脏面积越大,他承受的风险就会越高。情绪激动起来,杨盈对着杨世祥哭:“如果我们两个都出事了,那怎么办!”争论没有结果。父女每天在等待肝源中持续煎熬,期间有通知父女俩24小时准备做手术的时候,但最后因为出现了更迫切的病人,肝源给了对方,父女俩只能继续等待。
等待肝源的第28天,4月21日晚上六点多,父女俩正准备吃晚饭,护士忽然来通知说:“别吃了,准备手术。”
手术真的来了。杨世祥推着女儿到手术室门外,直到家属不能再往前跟了。他反复叮嘱女儿:“不要紧,不要紧。”女儿临进手术室,他和女儿击掌:“加油。”女儿笑了一下,没多说话。
准备移植到杨盈体内的肝脏被无菌袋裹三层以上,用碎冰覆盖住,装在转运箱里被送到了手术室。
手术从晚上9点半开始,科室主任姜楠主刀。杨盈肝功能差,凝血功能差,每一刀下去都会渗血。刀一层一层打开腹部的同时,医生要及时把渗血的地方止住。肝脏有很多韧带和血管跟周围相连接,所以必须慢慢断开韧带,而后是肝动脉、门静脉、还有腔静脉。肝脏切除后放进标本袋中,接着还要进行新肝脏与人体的血管对接缝合等异常复杂的移植操作。
手术室外,杨世祥一个人守着,心里非常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接连给不同亲戚打电话来缓解紧张。他感觉不到饿和困。
凌晨2点左右,手术室里有人走了出来,是姜楠医生,杨世祥赶紧迎了上去。还没说话,姜医生冲他点头:“手术相当成功。”杨世祥觉得心里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手术室内,手术还没有完全结束,主要的环节结束后,还需细细收尾。杨世祥一直盼到早上8点半,持续11个小时的手术才结束。
杨盈躺在病床上被推出了手术室,身上插着很多管子,杨世祥走过去轻轻叫她的小名,杨盈轻启眉眼,轻轻说:“爸爸。”随后眼睛又闭上了。一旁的医生提醒杨世祥,不要和女儿说话,他也就不敢再吭声,握住女儿的手,陪着病床上的女儿到了ICU门口。在外面守着。
杨盈第二次醒来时,父亲才被允许进来探视。共同完成这场手术,父女俩都松了一口气。杨世祥想起了妻子,他完成了妻子的托付,不禁老泪纵横。
也许是年轻身体底子好,第二天,杨盈就从ICU转回了普通病房。第一次揭开纱布的时候,伤口吓了杨盈一跳,那是一个形状类似奔驰车标志的伤口,切口有20厘米长,伤口被缝起来的样子,让她觉得像用订书机装订起来的样子。从某种意义上说,肝移植手术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患者术后要终身服用抗排异的药,还要改变生活习惯,坚持锻炼,定期复查。完全适应这种生活,需要时间,也需要强大的心。
杨盈回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就开始下床走路锻炼,因为病友告诉她,越早锻炼越好,锻炼的每一步都撕裂身体般疼痛,但她也忍着不说。拖了一个月,杨盈的伤口才完全愈合,每天伤口疼痛难忍。她身体内部其他器官也有不适,还伴有头晕、恶心、乏力、掉头发、口腔溃疡、腹泻等等反应。杨盈每天还要分批次地吃药,每次都得吃十几种。种种折磨下,她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情绪崩溃。眼见着女儿艰难地康复着,杨世祥很心疼女儿。害怕点外卖不卫生,他经常走路去菜市场买点鱼,回到病房偷偷用电锅给女儿做点鱼汤补充营养。
他在医院找了份工作,负责给各个科室运送标本、给病人做陪检,有时也在病房里打扫卫生,一个月能赚3000块钱。每个月有4天假,他一天没休过,为了给女儿治病,家里又欠了30多万,加班还有加班费可领。他对未来的安排很简单,上班还债,照顾女儿,帮女儿恢复对未来生活的信心,看着她嫁人生子。
最缺钱的时候,杨世祥想过在网上筹钱,但被杨盈阻止了。杨盈担心自己生病的事在网上留下痕迹,以后找不到工作。至今为止,她的好友也不知道她生病。肝部的病,成了杨盈的软肋,她知道自己无法如父亲所愿,过回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想让自己有太多期待。看着为救自己日渐衰老的父亲,杨盈庆幸,自己没有小孩,也还没结婚。因为身上没有其他责任,以后就能全心为父亲尽孝:“现在我的责任就只是我爸。”
图 | 杨世祥在医院找了份工作
疫情在渐渐缓解,人们的生活也开始恢复如常,工作,上学。疫情像是一场噩梦,而杨世祥和女儿似是在噩梦中经历了一场噩梦,在这场梦中,很多人在尽力寻找生的希望。
有一天,杨世祥陪女儿去取药。看顾女儿的日子里,杨世祥总不放心女儿,女儿去检查、取药,做各种事他都要陪着,像以前陪着妻子的时候一样。一起排队领药的人里,一位陌生的中年女人问杨盈:“你这药是给谁吃的啊?”听说是给杨盈吃的,女人叹了口气。她拿出手机,给杨世祥和女儿看一张年轻男孩的照片。照片拍摄于2017年,照片上的男孩185公分,样貌帅气。女人说,那是她的孩子,比杨盈还小一岁,生了跟她一样的病。她又划到孩子新拍的照片,男孩脸色腊黄,瘦到干枯。他已经出现严重的肝腹水,不具备做肝脏移植手术的条件,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告别了中年女人,父女俩往家走。女人的绝望和伤心父女俩都懂。杨盈终究是活了下来,对于父女俩来说,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应采访对象要求,杨世祥、罗艳、杨盈为化名
- END -
撰文 | 蒋 平
编辑 | 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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