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开二度傲霜雪
——监利市桥市镇因果古寺继弘法师
二次剃度出家二次参加革命的传奇故事
文/任茂礼
古干参差未必齐，桥东枝又透桥西。
几番光彩尘难染，一点精灵性不迷。
这是监利市桥市镇因果古寺清代方丈九茎僧的一首咏梅诗。“九茎”出典于《汉书·宣帝纪》：“金芝九茎产于函德殿铜池中”，是国运祥瑞之兆。据传九茎僧俗世为清康熙翰林院庶吉士，因不满官场人心叵测，仕途险恶，遂弃官南下来因果寺出家做了和尚。之所以投奔因果寺，是因为康熙四十七(1708)，康熙帝御笔为因果寺题写有”皇恩免粮”的圣旨，有石碑保留至今。九茎僧在因果寺为方丈时，曾写有100首咏梅禅诗，辑为《咏梅百律》传世，名传遐迩，被誉为”诗兼庾鲍，字法钟王，再且丹青、医卜，莫不名胜”。而200年后，因果寺又一代方丈继弘法师二次剃度出家，二次参加革命的传奇故事，百折不挠，初心不改，如梅开二度傲霜雪，在乡里广为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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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从小沙弥到苏维埃政府一管笔
1926年，监利县上车湾一班进步青年，正在破天荒地秘密组织农民自己的组织——农民协会。他们中一个为首的青年，二十出头，姓潘名桃花，是监南新近发展的中共党员，受党组织派遣，回老家上车湾一带进行地下工作，向农民宣讲中共四大关于农民运动的决议和形势，组织农民参加农民协会，开展打土豪分田地，保护农民利益的革命活动。
潘桃花八岁那年，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流浪乞讨，被桥市恩果寺(即今因果寺)方丈白皈依大师慈悲收留，并带到到身边，照顾起居，教读书识字，成为寺中最小的沙弥。在大师精心照料和引领下，他努力学习各种文化知识，熟读孔孟”六经”，了知”三藏”佛理，兼学医术杂典，至十五六岁，已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在寺内众僧中，脱颖而出。
受方丈白皈依大师的影响，他常以所学的医术知识和恩果寺的祖传密方，为周围十里八乡的贫苦农民看病行医，解除疾苦。其时，中共党员文学忠、姜炳炎、戴辉勤等在监南发展组织，开展农民运动，常来恩果寺活动，结识潘桃花并向他讲述发展农民运动，开展革命斗争，推翻黑暗社，才是使农民彻底翻身解放的根本途径的道理，使潘桃花心里豁然敞亮。受其影响，潘桃花被秘密发展为中共党员，遂脱去僧衣，还俗回到老家上车湾，改名为潘得胜，与共产党员张孝贵等一起，组建革命队伍，发展革命事业。
1928年，潘得胜因文化学识超群，被党组织任命为监利县苏维埃政府文书。次年在县第二次党代表大会上，与张孝贵、文学忠、姜炳炎等当选为委员。潘得胜亲笔起草了《关于建设苏维埃宣传大纲》和监利县苏维埃政府的“九大决议案”等重要文件，他也就成了监利县苏维埃政府的主笔文人。
有一次，上级组织从汉口秘密运来四麻袋银元，以作军饷。包裹抵达新堤镇后，张孝贵与文学忠侨装成夫妻，以打鱼为掩护，拟将银元从新堤经洪湖转运回监利。不料因叛徒的告密，监利“铲共团”胡大香获悉，带领枪支人马人于洪湖水路设伏堵截。张孝贵与文学忠见情况不妙，遂将银元扔至湖中的芦苇丛里，然后做上记号。“铲共团”很快将二人围捕，胡大香开亲自审问。张孝贵与文学忠沉着冷静，巧妙应对。胡大香搜遍船中，没有找到银元，也就无可奈何，只得将二人放行，但是却记住了二人的面貌待征。一年后，张孝贵在执行一次任务时，又被“铲共团”胡大香抓到，并对她施以酷刑，最终不屈不挠的她被敌人杀害。
当潘得胜得知张孝贵牺牲的消息后，他悲痛万分，情绪严重失控，精神上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意志变得消沉。要知道，张孝贵可是他同生死，共患难的亲密战友和恋人。文学忠得知潘得胜的情况后，便将他秘密带回家中，休养半年。文学忠当时是洪湖监南游击队的主要负责人，他与姜炳炎一起，先是建立了农军，后来又与戴辉勤一起在洪湖西南岸的史庄村建立了另一支游击队。他的父亲是聂河一带有名望的绅士，家有良田千亩。当时大革命时期，游击队和革命战士的生活保障基本上都是由他家负担。
二、从 ”改组派” 刑场死里逃生
1931年夏，潘得胜在失去战友、恋人张孝贵后的痛苦中，重新坚强地回到了革命工作岗位。不久，湘鄂西中央分局书记夏曦坐镇周老嘴，极力推行王明的“左”倾冒险主义路线，并发动了大规模的反 “改组派” 斗争，诬陷了大批共产党员和党的领导干部。如段德昌、彭国材、彭之玉、刘书谟等被以“改组派”的名义杀害。潘得胜也未能幸免，他被传唤到周老嘴，以“改组派”的名义关了起来，接受审查。同他一起被捕的还有原监利县委书记、时任湘鄂西省委组织部长的杨成林等。被关押期间，潘得胜冒着生命危险掩护杨成林从看押处成功逃脱。不久，国民党鄂豫皖三省实行大规模的第四次反革命“围剿”，以十万重兵进攻洪湖革命苏区，整个苏区一片白色恐怖。许多没有审查完和未处理的“改组派”成员，被用布袋或麻袋装着，运到湖区，扔入湖中淹死。潘得胜也在其中。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同他一起被麻袋装着的十几人，都被扔入了湖中，只有他因为和麻袋一起掉进船舱中，而没被发觉。押解人员刚处置完毕，忽然发现已被国民党军包围，一番激战，押解的赤卫队员除了一人急中生智跳入湖中，其余的都被乱枪打死。围剿士兵登船查看，见已无活口，竟自离去。良久跳入湖中的赤卫队员从湖中钻出水面上到船中，见众人已死暗自伤心。正准备离开时，忽听得船舱木板有“咚咚”响声，忙揭开船舱板，见里面还有一个麻袋在蠕动，便将麻袋打开，潘得胜的头立即露了出来。那人一惊：都是为革命一起战斗生活过的同事战友，如今同是大难不死，心生感慨。于是解开潘得胜身上的绳索，二人相拥庆幸一番，决定结伴逃生而去。
潘得胜从湖中绕过敌人的层层封锁，来到了文学忠家。此时，文学忠被父亲关在家中已有两个月。潘得胜见到文学忠父亲后，将自己此次所经历事件一一告知，文父答应让文学忠与潘得胜会面，经过商议，先让潘得胜与文学忠躲在家里密室，等风声过后再作打算。
三、掩蔽身份，再次出家做方丈
在文家住上多日后，潘得胜忧虑重重。现在共产党方面要杀我，国民党军要抓我，自己无处可逃，走投无门。考虑再三，觉得不如先回恩果寺，他日等待时机。他找到文学忠和他父亲，说了他的想法，文学忠与其父觉得这样也行。于是，文学忠父亲带上潘得胜来到了恩果寺，见到方丈白太公，白太公闻讯热情接纳了潘得胜。潘得胜二度出家，再奉衣钵，法号继弘。
其时，白太公年事已高，加上寺庙中事务过多，且社会应酬不遐，便将寺内主要事务都交予了继弘法师潘得胜。不久，继弘法师便成为了恩果寺的新一任住持方丈。
事隔6年后，也就是1938年，日本侵略者吞并了大半个中国。此时恩果寺香火大减，当地百姓东躲西藏，黑暗笼罩寺庙，寺内僧人由原来的30多名锐减到10多名。一天，从外面来了一香客，自称是继弘大师的朋友，继弘大师在寺庙接见了他。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在湖中和他一起逃生的那名赤卫队员，此人姓王，名明典，现在受上级委派来监利县重新建立党的组织，并恢复了继弘大师潘得胜的党籍。并在恩果寺召开会议，会议宣布建立朱南区委，潘得胜仍以继弘大师的身份，从事党的地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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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利人民革命史》（中共监利县委党史办公室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11月出版）有这样的记述：“同年底，中共荆沙特别支部派王明典来监利恢复重建党的组织，经过较长时期的秘密査访，在朱南地区陆续找到了土地革命时期的老党员邹平香、沈先冬、解昌模等人。1938年5月，王明典通知他们3人在王福三桥的恩果寺碰头。恩果寺的和尚潘得胜是我党土地革命时期的干部，曾任过县苏维埃的文书，大革命失败后，为躲避敌人的疯狂屠杀，削发为僧，借以掩护。在这次碰头会上，王明典代表党组织宣布恢复他们的组织关系，并对朱南地区党组织的恢复发展工作作了具体安排。会议决定以党员为骨干，开展抗日宣传活动，广泛团结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和爱国知名人士，动员他们积极参加抗日活动。要求通过这些活动，发现和培养抗日骨干入党，为恢复重建党的组织作好准备。不久，王明典在任延林家里主持开会，吸收赵华堂、任延林、黄雄、黄明钱等人为共产党员，正式成立中共朱南党支部，由黄雄任支部书记，解昌模任组织委员，黄明钱任宣传委员，支部下分两个小组进行活动。党支部建立后，又陆续査明和恢复了赵运铎、吴继青、何青钱、戴辉勤等一批大革命时期老党员的组织关系。至此，监利朱南地区的党组织又重新恢复和发展起来了。”
抗日战争时期，潘得胜以恩果寺方丈为掩护，在寺内建立了秘密交通站，宣传党的抗日主张，发展和壮大地方党组织。多次与地方绅士张南溪等爱国人士，营救过许多的新四军和抗日游击队员，为抗日救亡运动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四、抗日名将 “老虎师长” 因果寺 “借宝”
1939年，国民党128师进驻朱河，师长王劲哉是个信佛之人，经常来恩果寺烧香拜佛，陪同来寺的有据守刘河祠堂的部下团长郭大麻子。他们经常与继弘大师谈起抗日救国之事，过从甚密。
一次,王劲哉师长来恩果寺找继弘大师 ”借宝” ,说要将恩果寺的镇寺之宝 “千年古钟”，借到其驻地朱家河（今朱河）镇作防患日军突袭的警钟。“千年古钟”钟声宏亮悠远，方圆十里都能闻其声。“千年古钟” 作抗日警钟确实是个物尽其利的好办法，日军飞机一来，敲响大钟，“上起老人仓下至鹿苑庵七里欠三分” 的朱家河镇百姓，便可闻声躲进防空设施中，百姓生命财产安全便多了一份保障。继弘大师钦然应允。据说128师用了一个连的兵力才将 “千年古钟” 搬运到朱家河。
?白螺：日军遗留的碉堡
说起王劲哉，他可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抗日名将。王劲哉军纪严厉，作风刚毅，绰号 “王老虎”，曾任杨虎成部四十九旅旅长。1936年“西安事变”，王劲哉力主杀蒋；张学良送蒋介石回南京后，王负气拉队伍至秦岭子午峪，由此与蒋介石生隙。后投李宗仁部任128师师长，与蒋介石中央军的关系是“服编不服调”。1938年秋参加武汉会战，1939年2月率部驻防战略要地江汉平原。1941年夏末，新四军李先念部提供情报获悉，日军新任武汉警备司令河野率5000步兵、2000骑兵、40辆坦克、30架飞机进犯128师驻地。王劲哉率部在监利柳关迎敌，与日军血战七天七夜，直至肉搏，歼敌1800余人，成为中国抗日史上的大捷。国民政府为之授一级青天白日勋章。
至于 “千年古钟”，更有脍炙人口的传说。相传因果寺古地名为“凤凰山”，是监利“三山不明，八宝不现”著名传说中的“三山”之一。唐贞观年间，有三个修道人一和尚，一道士，一茅山客，过洞庭遇风浪漂泊到因果寺这个地方。这里是水边高地，一片荒芜。就在他们歇息的地方，地下传来钟声。后来循声掘地，挖出一口巨大铜钟。巨钟高3米、直径2米，钟身铸有蝌蚪形的文字，无人能识。钟里扣着一尊铜佛像和一个铜香炉。于是这三人就在这里搭庵修行，这就是恩果寺的前身，“千年古钟 ”遂成为镇寺之宝。
“千年古钟” 搬到朱家河后，由于钟声预警，居民能闻警及时躲避，收到了一定的防空效果，减少了生命财产损失。1941年5月，日军轰炸一二八师驻地朱家河，多架飞机连续轰炸二个多小时，并投燃烧弹数十枚，炸毁房屋260余栋，死伤居民33人。而此前的1939年8月12日，日军轰炸监利县城，死伤居民300余人；1940年8月15日，日军轰炸监利堤头一个多小时，死伤300余人。两相对比，钟声预警，减少百姓生命损失的作用比较明显。
不久，日军攻陷朱河，王劲哉的部队被日军围困，加之所部旅长古鼎新叛变，虽奋勇抵抗，然而寡不敌众，全军覆没。恩果寺“千年古钟”一直被保存到建国后，至1958年”大办钢铁”时才被熔铸。
五、日军军营里出走的 “小伙夫”
恩果寺西南一河之隔的崩滩寺，修建有日军的碉堡和炮台。继弘大师经常派小和尚道海到碉堡附近打探日军军情，收集日军的情报，然后报送给在洪湖湖区的新四军和刘家祠堂内的国民党128师防区。
一次，道海在日军碉堡附近挖中草药，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从碉堡内出来，肩挑一担水桶来河边打水，一不小心掉入河中。当时正值盛夏，暴雨至河水猛涨，河流湍急，顷刻汹涌的河水就将小伙子卷走。道海惊叫一声：“不好”！急忙跑到下游百十步远处，纵身跳入河中，将那小伙子救了上岸。这一幕都被碉堡上放哨的日军看见，只一会就来了几个日军军人，将那落水小伙背走了。
过了几天，那落水的小伙在几个日本兵的陪同下，来到了恩果寺，找到道海，说明来意，小伙子还给道海下了一跪，几个日本兵送给了道海一箱日本罐头和几样零碎食品。在谈话中，得知落水小伙子是一个中国人，与道海俗家同姓，姓王，河南开封人。日军进攻河南开封后，一日本军官将他抓住，带到身边做了勤务兵。后跟随日本军官从河南开封来到这地。刚到这地不久，那日本军官在一次与国民党128师会战中中弹阵亡。此后小伙子由勤务兵变成了伙夫。每日三餐为碉堡内的日军做饭。
从此，道海与那姓王的小伙子便成为朋友，并称他“小王”。有时道海到日军碉堡内与小王相约，日本兵因知道他是恩果寺的和尚，并与小王交好，所以道海进出日军碉堡往往也不受盘查，有时日本兵还与他打个手势，笑脸相迎。
一日，小王与道海谈起了自己的身世，小王叹气说：“小师父，我父母都是在战乱中被日军的炮弹炸死的，我实在太恨日本人了，虽说日军目前对我不错，我岂能认贼作父！”说罢泪流满面，道海边听边安慰他。自此，二人无话不谈，成了好兄弟。
就这样，道海在师父继弘大师的引导下，从日军那里得到了许多情报，为抗日救亡运动作出了很多贡献。
一次道海在与小王的谈话中得知，碉堡内原来一批日本兵被派往别处，现在又从其它地方调来了30多个日本兵。可这些日军与小王没有感情，经常有人打骂他，他心里难受，便与道海倾诉苦痛，并说自己想逃跑，问道海逃到哪里最好？道海听后，回寺将此事慎重转告师父，师父说：“只要小王想逃走，我们会尽力相助！”
此后小王与道海暗地又几次提及此事。一天黄昏时刻，小王胆子真夠大，肩挑一担水桶，桶内藏着他从日军碉堡内偷来的5支手枪，来到恩果寺，要继弘大师收他为徒。继弘大师一看，对他说：“你常来恩果寺早已为日本人知晓，如果他们发现枪掉了，你逃了，恩果寺岂能是你安身之所？”于是师父由道海陪同带上小王，星夜来到了刘河祠堂，那里是128师郭团的防区，见了团长郭大麻子。继弘大师细说缘由将小王托付给了郭团长。不久，128师师长王劲哉来郭团视察，知道小王的事情后，王师长将小王收留在身边。
六、义无反顾，随李先念部南下
抗日战争胜利后，解放战争正式打响，继弘大师为全国的解放又作出了许多贡献。当解放军大部队进攻岳阳时，继弘大师毅然脱下僧衣，再次还俗，跟上李先念部队南下而去。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继弘大师了。当时恩果寺送别继弘大师的大海法师深深记得：临走时，继弘大师曾说过：“等全国解放了，我再回来”。可是全国解放后，寺内所有和尚还俗，不见继弘师返回。有人说在恩果寺看见一个解放军的军官，在空空无人的寺内静坐过一晚走了，人们都认为那就是继弘大师回来了。显而易见，那不过是人们对梅开二度，一生传奇的继弘法师的怀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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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帝为因果寺亲题“皇恩免粮”石碑
（根据任祖旺、任行舟《继弘大师传》、《道海法师传》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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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茂礼：湖北省地方史志专家库专家，监利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原监利县志办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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